原文刊登於VOGUE 2025年7月 

https://www.vogue.com.tw/article/interview-artist-luo-jr-shin

而在開始實驗、處理污泥的過程中，經過晾乾、等待窯燒的過程中竟然真的在泥胚裡面發現一株萌生的翠綠植物幼苗！羅智信小心地將它移植出來，等待它是否會長成番茄，而這等待的過程則成了另一個想像的旅程。
這段輕描淡寫的解說，對於羅智信來說卻是充滿想像力的旅程：污水被視為骯髒、不潔的，通過陰暗不被看見的管道，而番茄種子在其中並未被磨滅、消逝，最終竟然長出了新的生命。因為被這樣奇妙的反差與兩面性所吸引、啟發，羅智信萌生這個計劃的原型。
這個展覽的創作靈感來自多年前羅智信在網飛Netflix上看到一檔科普節目，介紹都市的污水處理系統，主持人指著倉庫前一堆黑色土堆上冒出的小綠苗，對著鏡頭問：你們知道這些是什麼嗎？他們是番茄，為什麼這裡會有番茄？是因為人們吃番茄，番茄種子通過消化道、下水道與污水處理系統後而在此落腳發芽。

靈感無處不在
《番茄種子通過身體發芽》在2024年韓國「昌原雕塑雙年展」中亮相，部分作品甚至追溯到更早的創作時間。其中最大型的裝置作品《如果岩石保存被擊碎的聲音，污泥是否對通道還有記憶》則曾在高雄市立美術館的「山演算」展出，展覽後保留了結構骨架，這件大型裝置也在本次個展中再現，於谷公館的畫廊空間裡模擬了抽象的污水系統甬道，也更適切地呈現了這段「通過身體發芽」的旅程。
然而星盤中有很多土象星座的他，在作品的完成度卻超級務實。一個計劃從發想到實驗，最後落實、完結，往往經過五、六年時間。而每一次的創作也並非從開始就有了全貌，而是開啟了一個想法之後，便不斷地嘗試、實驗，在不同的展覽計畫中呈現；經歷漫長的旅程，某些部分保留、某些部分汰換，經過時間的淘洗，最後集結迎來終章呈現。
當問他覺得自己是個什麼樣的藝術家，羅智信笑說自己在創作上很天真，會想嘗試很多東西，也樂於挑戰自我。「玩」與「實驗」、「有趣」與「創造力」在他的創作過程中非常重要，構思的過程中天馬行空，讓創作的想像可以無邊際地飛翔。
第一次來到羅智信位於北投的租屋處兼工作室，方正的兩層樓房，戶外有著綠意盎然的庭院，羅智信介紹他的植物與動物；桌上擺放著各種剛剛展覽結束回來，或是正在進行中的材質或是作品測試。他提到正在嘗試的「污泥餅」在實驗過程造成的氣味與混亂，但它迷人的來由又令他無法割捨、放棄。兩年後再訪，庭院的龜背芋儼然已長成一小片森林，而污泥餅則成了個展《番茄種子通過身體發芽》的主角。

轉化、溝通與流動
提到雕塑羅智信突然就變得精神奕奕，比起其他媒材他更常做雕塑，因為隨時可以修正、調整。他也享受與雕塑對話與探索的過程，在創作的過程中是一場互動交流，有來有往，在嘗試、探索之間，就像乘著一種流動持續前行，時常愉快到忘記時間。而不斷地挖掘、深究材質的故事性，則是羅智信一貫的創作堅持，從他上一個長期計劃《一個夜店的小便斗》便可看出端倪。
自2016年開始，羅智信開始參與音樂季和各種派對，與音樂圈有許多的交流。某個大雨天，思緒與想像力飄到遠方，想到夜店廁所的小便斗，聯想到在夜店廁所的各種奇聞軼事。小便斗就像一個載體，承受每個人的慾望、壓力、發洩：在瘋狂的買醉狂飲後排泄，小便斗什麼都知道，它知道你吃了、喝了什麼，也知道你的種種情緒。作品表面談物質轉化，但同時也談人就像是一顆濾芯。羅智信喜歡這些看得到、也喜歡看不到的想像，人們都由同樣的顆粒（細胞）組成，這些情緒、想像可以穿過我們的身體，而羅智信透過藝術的實踐，其實在於對物質世界的探索和想像。
《像是一個夜店的小便斗》也如同其他的創作計畫有著演化過程，曾經於2018 年在台北當代藝術中心展出，有人提問《水、麥芽、啤酒花、酵母、米》明顯指的就是啤酒，為什麼要用它的製作材質命名？而且為什麼不直接使用現成的啤酒創作？羅智信提到，因為一部動畫電影《腸腸搞轟趴》裡面的一個口香糖擬人化的角色：史蒂芬霍金，所扮演的智者角色給他的啟發，看透事物的本質。
同時他也執著於轉化和辯證的過程，羅智信向臺灣在地的精釀品牌：禾餘麥酒請益學習釀造、親手製作這項材料，在展覽中潑灑在地板上成為現地裝置的一部分，透過材質召喚人們的經驗與身體記憶，更在開幕現場提供觀眾飲用。雖然飲用起來並不美味，然而羅智信所在乎並非美味程度，而是他遵守了釀酒的規定，將水、麥芽、啤酒花、酵母、米等材料轉化，成為創作材質；也透過這項物質，為作品增添了氣味的層次，由此創作的浪漫想像彷彿也在原地發酵。

材質的萬物論
關於羅智信提到的TMI（Too Much Information）是他跟史蒂芬霍金同一天生日，彷彿也從羅智信的創作生涯看到屬於他材質的萬物論。我們聊到羅智信接下來即將於8月啟程前往紐約，他獲得亞洲文化協會Asia Cultural Council的獎助，即將旅居紐約三個月進行創作研究。然而在出發之前他得完成國家兩廳院的委託，完成在表演圖書館的新作品，他透露將延續了去年在新北市立美術館的動力機械裝置。
我問他如何一次處理這麼多事情（還要組織派對！），他笑著說喜歡混亂中的秩序，我想這也是他的作品為何令人著迷：這些情感、故事、材質，羅智信彷彿是當代的鍊金術師，將這些有形的、無形的材質經過他的淘選、整理、提煉，將你我包覆，而他的作品像是那個看不見的管道，容納我們的情緒，也像是那個什麼都知道的小便斗，與我們共感、共情。

《番茄種子通過身體發芽》
展期：即日起至2025年7月19日
地點：谷公館，敦化南路一段21號4樓之2
Interview and Text: Erica Yu-Wen Huang
Editor Nicole Lee
Photographer Hedy Chang
Stylist Joey Lin
Makeup and Hair Ching C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