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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智信專訪:一個錯位的客廳
文 / 譚悅
2015年3月

原文刊登於:《藝術界 LEAP》香港巴塞爾特刊 溢LEAK  (p.22-23, March, 2015)  
 
有評論說,您的作品取材自日常生活的現成物件,確廢除了原物的平庸陳腐,拉開了日常生活之間的間隙。很顯然,您日常生活現成品是你絕大部分作品的主要運用媒介。這些物品是來源於您的日常生活,或者是收集而來。在選擇物件的過程中又什麼原則性的考慮。
其實我並沒有為自己設立什麼特殊的規則去選擇那些物件,是當經過一段時間回頭看後,才發現這些物件享有某種關聯性,似乎在某個準則下經過挑選而產生的。這些出現在我作品裡的物件,大部份是和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但同時它們也反映了當代生活的一般性,因此它們可以表現個人(private),也對照於普世的集體經驗(public)。

其中,稍早的作品,像《在床墊上》(2006)、《美國尺碼》(2010)《藍色的或灰色的》(2007)《我的舊愛是你最新的甜心寶貝》(2009)等這一系列,甚至《Soap Clean Your Body and Soul》(2010),這些作品所運用到的物件都與身體有著緊密的關係,甚至刻意地保留下使用過後的痕跡,這裡是要凸顯主題與物件之間的關聯或情感紐帶麼?還是出於別的考慮?
當然,我有意識到我所選擇的物件和身體之間緊密的關連性,但其實是隨著時間的推近才逐漸清晰的。我對現成物件本身有興趣,像是使用傳統媒材創作的藝術家一樣,對於材料、材質有所感應。而同時我對於人的主題也有興趣,那些我刻意選取的物件所留下的使用痕跡,都連繫回到在作品中缺席的人(我作品中幾乎沒有使用到人的形象)。因此,實驗與使用現成物並以之為主要創作媒介,變成一件很自然的事。
   
 在另外的幾件作品中,我們能看到不一樣的嘗試,《圓點領結》(2009) 《胸像I》和《胸像II》,《口香糖上的皮鞋》(2010),用蒼蠅裝點領結,衣物堆砌成胸像的形狀,白色的胸像上用蒼蠅組成乳頭,整齊羅列的口香糖銜接一雙舊皮鞋和拾來的柏油馬路碎片。物件的組合產生趣味的同時,也改變的物體原有本所賦予的屬性,而創作與新的可能。這裡能不能看做是你的興趣發生了轉變,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轉變?
在那一個時期,我的確在嘗試另外一個路徑的創作模式,這些作品和錯視、誤讀或是某些機緣巧合之下所造成的意外結果有關。 物件因為組合而產生的趣味和質變至今還是我研究的主題之一,但裡頭有些創作方法現在看起來幾乎已經不用了,例如企圖用蠻力將某個物件變成另外一個物件,後來發現那樣成果往往看起來太過費力而顯得沈滯,我明白還是喜歡物件就幾乎如同我們日常所熟悉的樣子,這樣觀者才能感受到它們其中所並存的熟悉與陌生,也是這種微妙的心理抵觸形成了作品的張力。
   
你曾經說過,作品以至探討人與自然物,環境與人,人與物件,物件與物件之間的關聯性與交互作用,你認為這當中的關聯性是什麼?又是如何相互作用?
這段文字應該是出自於我在2014臺北雙年展作品裡的作品論述。我在那次的作品計畫裡頭用了許多自然物,包括苔蘚、開運竹、樹皮與椰子殼,這些自然物出自不同的目地而進入了我們的生活,但人類的選擇與喜好著實的影響著它們如何被觀看與被賦予價值。現成物件(人造物)當然直接反映了人類社會體系的需求,但自然物呢?似乎自然也難以倖免於質變。人與自然或是物件的關係我想還容易想像與理解,但物件與物件之間的交互作用,目前我還無法以語言去清楚描述,只能用作品去試圖描繪與想像。

在今年臺北雙年展你的作品《飼養箱(旺來)(鳥巢)(苔球)》中,你通過日常物件的重新組合,營造一個介乎現實與虛幻的模糊地帶。整體看來,整一個裝置看起來像是城市裡任何一個可能出現角落,後巷裡孩童玩耍的地方,某家荒廢的花園。但細看,物件的組合確相當有意思:椰子殼做的鳥巢,覆滿苔蘚的籃球,竹子做的鳳梨,是什麼讓你想到要將這些物件組合在一起的?
我認為這就是創作有趣的地方,我之前以為思考是在大腦內以一個聲音像是旁白般的訴說從一個概念連結到另外一個概念,思路似乎是連續的。但後來我發現它更像一個展開圖,許多思考的節點散佈在一個平面、甚至是一個空間中,彼此連繫並交互影響著。我會這樣意識到是因為發現有些原以為合乎邏輯的概念裡常常都存在著盲點,而這些盲點卻自然的被補足了、抹平了。這些連結的發生經常都非常的快速,快到你無法釐清它如何發生的,只能等到它漸緩下來,才能檢視哪些東西是被留下來的。
   
這些物件的組合看似荒誕,但卻總有一種時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就是生活經驗吧,你從裡面汲取靈感,反芻出另外一個東西,它可能荒誕,也可能只是另外一個版本的真實。

你過往的作品中,常運用到與身體發生密切互動關係的物件,如貼身的衣物,鞋襪,床墊,咀嚼過的口香糖等,這種使用痕跡的刻意保留, 保留了日常生活中的真實狀態,而在《飼養箱》中,物件相比較之下,顯得格外“乾淨”,沒有任何使用過或是人為的痕,像是這是它生來的模樣,本體的作用被削弱,這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我想這可以詮釋為我的轉變或是對於雙年展主題的回應,原因是哪一個我並不能肯定,或者可能兩者兼具。我很高興你這樣感覺到了,這些物件表面上看來的確是更為乾淨、和人的距離拉得更遠,但事實上它們默默在偷渡一些權力關係、一些潛伏於表面的移轉。比如說命名長相神似竹子的植物為竹(即使它與竹子毫無關連),或是從不穩定、易腐敗的椰肉轉化成為象徵恆久、不變的大理石。這些力量的轉移事實上都是因為人的存在和運作而產生的,我們經常不自覺的在改變這個世界,而人的痕跡又隨處可見,好比配種這件事,純種犬的概念在以前是不存在的,我們一直都以人類的喜好在隨時改變著這個世界。我是以這樣的思考途徑在回應本次展覽主題的。

我們在這裡又看到新的嘗試。你作品中的敘事性一直都非常強力,《飼養箱(旺來)(鳥巢)(苔球)》中,你已經不單靠物件(objects)敘事,更像是通過場景。也像是情景的製造。從物件本身,到物件與物件簡單的組合,再到多個物件組合成的場景。這裡,關聯物件之間的複雜性是遞增的,想像的空間也是遞增的,是否可以理解成你所關注的範圍逐漸外沿。
我想這是這個計畫中的策略或是給我自己的一個挑戰,試圖組織出一個更為複雜與多層次的理解路徑。我在製作途中面對到了許多的分支與子敘事,但還是需要去進行取捨和剪輯,以完成一個清楚的整體感覺,就算觀眾無法理解或是來不及理解其中我想訴說的細節,但還是能夠保有一個清晰而直接的印象。

在這次Art Basel Hong Kong 的展覽中,你再次嘗試將《下午》、《掛著的人》和《影子》三件作品在同一空間內並指,有意製造出一個懸而未決的場景。地毯,抽紙,樹枝,塑膠袋和眼鏡,不滿針狀物像草坪一樣的牆面,像是一個錯位的客廳。能說一下以的想法嗎?
我很喜歡你的詮釋──一個錯位的客廳。我的創作和空間密不可分,我喜歡去對應空間甚至是製造空間。這三件作品想法成型的時間與背景都不相同,但它們都共用了類似的特質,某種未明甚至懸疑的氣質,我喜歡它們之間的對話關係。很多人好奇作品背後是否有什麼特定的敘事背景,但其實並沒有。我喜歡保羅奧斯特(Paul Auster)的小說,這些作品,好似是我為自己所設下的謎團。

在這三件作品中,您運用了一部分不穩固的物質作為材料,像生蛋黃,破碎的眼鏡,懸掛的佈置方式等,您說選用這種非傳統的,隨著時間變化的材料創作,目的是尋找某種“能動”,這個能動的具體指向是什麼?
我還是沒有找到一個更為貼切的說法取代動能。我的想像是,那些物件因為腐敗、隨著時間改變的特質而產生了某種能量(energy)或是說變動的能力。透過網絡或圖片那動能也許並不是那麼明顯,但當觀眾站在作品面前,辨認出那些物件的那一刻起所產生的認知反應,知道這件作品隨時在改變,前一秒與下一秒可能已不相同,它既有機又帶點危險,相對於穩固的、恆久的,這些材料似乎在大聲宣稱著其隨時都在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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