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寫詩,寫小說,寫散文,寫文學和東西方藝術的論述;蔣勳演講,出版七十多本著作,讀者、聽眾萬千,是ㄧ位多才多藝的Renaissance Man。
蔣勳生於西安。兩歲時隨⽗母遷居台北。年紀太小,沒有記憶;但隨著學識的增長,西安,或者,漢唐古城所代表的古典文化逐漸內化為他心裡的故鄉。
童年,父親為他開筆習字。中學時代,蔣勳自己跑到民眾服務處學書法,也跟蕭一葦先生習山水,隨陳瑞康先生習花鳥。這些,只是好奇和興趣,少年蔣勳並未立志當畫家,倒是花了更多時間閱讀,寫作。
大學主修歷史,研究所進了文化大學藝術碩士班,蔣勳有幸追隨莊嚴先生、那志良先生、李霖燦先生等多位故宮資深研究員學習。這些師長不只護送文物南徙,也把傳統文化與中原文人的風範帶給學生。
研究所學生少,老師在台北故宮博物院上課,常常調出庫房珍藏的名作講解,蔣勳和同學得以親手展卷,徐徐反覆鑑賞大量的書法繪畫名作。正課之外,蔣勳跟毓鋆•愛新覺羅王爺研習國學,也有機緣隨侍毓老師同輩的臺靜農先生、江兆申先生等南渡的文人畫家。
一九七二年到法國留學,悠遊於巴黎豐厚的文化美術底蘊中,也跑遍歐洲各美術館,在諸多西洋名作現場讀書、做筆記,為蔣勳的西洋美術史打下堅實的根基。那幾年,打工賺取學費的工作就是在羅浮宮,為台灣及亞洲旅行團講述名畫。
一九七六年回到台灣,蔣勳擔任雄獅美術主編。這段時期的作品多為文字。但是,不管多忙,始終維持書法的練習;他規規矩矩從漢隸「禮器碑」、魏晉「龍門二十品」、「爨寶子」臨到清代金農,而心目中始終景仰弘一法師的「悲欣交集」,最後發展出清秀而崛強的蔣體。他也延襲文人的傳統,不時寫下自己的詩句贈送朋友。友⼈生病,困頓,他抄經祈福。
一九八三年,蔣勳應邀創辦東海大學美術系。這是他畫事的重要轉折。他帶學生出遊,認識台灣風土,寫生畫畫,鼓勵學生以山水為師。
蔣勳的繪畫藝術源於生活。二十多年來,他不斷嚐試以不同的手法表現住家窗外的淡水河風景。蔣勳出遊,筆墨相隨,順手畫下心動的花卉、大樹和小動物,以及台灣特有的大山大海。如何表現東台灣地殼擠壓產生的太魯閣景觀,成為他多年來不斷練習的挑戰。傳統的山石皴筆是前人描繪北方山巒發展出來的手法,無法呈現太魯閣大理石的高崖深谷的肌理。實驗多年後,⼆〇〇三年的「太魯閣系列」中的兩幅畫作用水沖洗墨跡,直至那險峻的山嶺只剩簡單筆痕隱約游走在深深淺淺的灰色的光裡,遼遠無邊,是記憶中的山,像一場夢。
二〇一二年,在歐洲火車裡,蔣勳隨手用簽字筆快速點畫車窗外的阿爾卑斯山。他帶著紙筆,隨時隨地點畫台灣、日本、加拿大的山川,發展出精美細緻,讓人無法釋手的冊頁連作。
暈染的大氣,針筆的點畫,以及其間變化無窮的墨色,蔣勳找到翱游的自在。花甲後,他每日早起散步,太陽升起時,已在案前書寫、撰文或畫畫,半生積累的素養,水到渠成地噴湧出大量傑作。
二〇一四年,蔣勳應「台灣好基金會」的邀請,擔任池上駐村藝術家。位於花東縱谷的池上是台灣有名的稻米之鄉,幾百公頃的稻田在終年不斷的風中翻浪,遠處山丘白雲連綿。
兩年多的時間,蔣勳以池上為家,輪流在居所的兩個畫室日夜創作。大幅油畫以亮眼的黃綠肌理體現池上景觀,細密如絲的色條如水,織成風動的田野,起伏的高山,以及向上飛揚的彩霞。
油畫煥發大地的活力,水墨的山水寧靜幽遠:「山川無恙」、「天長地久」這系列畫作,以纖細的層次推展群山,留白如鏡;濃鬱筆觸堆壘崢嶸山勢的「雲山無盡」、「雲嵐」、「大山」裡,白雲漫漫,是時光的流動。
蔣勳的繪畫不追逐潮流,他的山水是內觀的思維,生活的修為。從故宮庫房上課的青澀學子到銀髮生輝的藝術家,他延伸文人畫的傳統,而自成一格,像他的詩文,溫潤地與眾人分享他的生命感悟。
旁觀蔣勳繪畫三十載,我獲益最多;有如細覽晨光中的「大坡池」,沈靜如一方古硯,觀者止步,平息靜定,彷彿禪坐。安靜,方能感知山川靜好,人生祥和的大美。這是蔣勳為我上的課。
2018年6月佳士得將在上海為蔣勳辦回顧展,從他二十歲文青時代手繪的「齊克果」「卡謬」素描,到近幾年的長卷作品,長達半世紀,詩稿,散文,書法,水墨,油畫,文字和有聲出版品,現場也有他的朗讀詩句播放,蔣勳以美為信仰,展覽也有貼切的命名—-「天地有大美」。
